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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 S7 号线

我最喜欢的轻轨是 S7 号线。

21 年的秋天,我坐上 S9 从机场出发到火车站和几个同事们碰头,那时候在柏林的同事一只手可以数过来。Leo 为了向我展示市区的各种建筑,激动地让我提前一站下了车,然后步行到酒店。因为疫情,我的航班用了 22 个小时才到达,我拖着两个大号行李箱在满是石头子的路上崎岖前行。一起去吃了晚饭,看河边的雕塑靠着手边的啤酒,望着桥洞下面的河水一言不发。

我还没有适应柏林夜晚突如其来的寒意,彼时北京还未转冷,我花了一个月和所有人快乐地告别。Leo 说没想到我从一个满是饺子的国家出发,降落后吃的第一顿还是饺子。虽然餐厅老板把自己和创业历程一起印在菜单上,味道和家里还是差远了。在酒店度过了阳光明媚的几天,还没缓过来超市停摆的周日,发现我一箱子衣服和刮胡刀被扣在了海关。Next.js Conf 结束后的十一月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鲁滨逊,终于没有了时差,我却不知道剩下的时间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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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 RSC 的那段时间历尽了黑盒探索、频繁卡壳,我只好跑去问我的邻居 Shu,机缘巧合我们刚好在同一个公司工作,读到这里你都要想一想前面句子的逻辑顺序是否科学。我端着盛着宫保鸡丁方便面的碗,一只脚踩着凳子,一只手拿筷子捞起面,看着 Shu 已经翻到了 webpack 内部的实现然后思考应该怎么修改我们的程序。几乎很少看见他停下来卡顿许久,总是很快就能试出下一步。我问他怎么做到思考这么快的,他说脑子也是肌肉要经常锻炼,我说原来如此那你让脑子来做个俯卧撑我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说 Codeforces 有个健身房你要不来试试,我说我本布衣、躬耕南阳、太难不去。

德国人似乎都不太需要社交,冬天都躲进了家里。那个时候说一天英语脑子还是会感到疲倦,出口成渣,但依然无法忍受孤独的我给同事们发了短信:「事态紧急,我需要和你们出来吃个饭」。在同事家里帮忙拼健身器材的时候,Leo 和 Andy 问我来了一个冬天有没有学一些德语,我甩给他们一句 Ich bin eine pizza,然后看着他们毫无防备地在健身垫上笑成了一个等腰梯形。和其他同事一样都是始于网友,Javier 也是,发现他物理位置也在柏林后,作为社交暴徒当然要喊他一起出来喝咖啡。一见面打招呼,他想给了我一个碰拳 🤜,我很自然伸出了一个布把他拳头包住,礼貌而不失尴尬,他说也是第一次见别人这么打招呼。

没想到天冷的时候很长,熬到了夏天终于第一次在线下见到了组里的所有同事,我们在里斯本吃着蛋挞唱着歌,难掩的喜悦。我尝试给 styfle 解释「核桃补脑」的民间医学理论是「以形补形」,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大虾,他痛苦得看着虾的眼睛说下不了口,扭头问我想不想补补眼睛。漫长无社交的日子仿佛画上了句号,但我知道这一周后又会回到原样,但依然十分开心。第一次离开柏林出去玩,covid 阴影仍在但在我眼里俨然已不复存在。一路向西我看到了欧洲大陆最西的边界,风大浪又宽。果不其然回家后路上就中奖,在飞机上偷偷测 covid,隔壁座位看见跟我说不要怂,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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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因为房租到期我搬进了一个寺庙兼 airbnb,听了两周磁带佛经后,满是慈悲地跑到 SF 参加 Next.js Conf。JJ 带我喝啤酒喝可乐,他拿起一瓶红牛喝完说今夜我们不 ship 不归。我说贵市晚上不安全我们不要走夜路,他说我们一起去车站怕个嘚儿。我大气不喘晚上 10 点走到 caltrain 车站,他说你看我们都走到了也没有人捅你,多安全。我说还是你们美国人浪,猫有九条命,你有九十九条。 最后一天敲到了夜里 2 点多我们实在扛不住爬回去睡觉,7 点醒来后他已经倒在沙发上半昏半醒,sokra 在旁边还在继续打气说:ship it,我才回过神原来还有不久 conf 就要开始了。忙完大小事物和中学同学在一家中餐馆开 fortune cookie:

  • Soon, your old friends will remind you of your forgotten childhood joys。
  • Old friends make best friends。

满屏的感动,我又回想起来了中学那时候的 joy 就是逮人,朴素无华,堪比体育课的 1000 米,逮得就是一个花季雨季的精力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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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这一年太想休息了,生活的困难和工作的压力让自己一下子很多地方显尽疲惫,回去后我从庙里搬进了新房子,环境更替后仿佛新的生活也开始了。那年的圣诞集市格外漂亮,我们点了一份被寒风吹硬的芝士意面,一口咬一个游客陷阱。年末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从北到南转了一圈意大利,我在佛罗伦萨盯着大教堂站在乌央乌央的游客中发呆,心说这个地方我还能来一百遍。威尼斯跨年的烟火艳丽,罗马的教堂富丽堂皇,但我还是心心念不忘乌菲兹里的画。转了三个多小时到闭馆,我失去的只是双腿,而收获的是艺术。意大利没有德国那种冷漠,我仿佛找回了烟火气息,只不过烧的都是 pizza 和 pasta。每天背好多种不同奶酪的名字,似乎已经忘了还要回柏林,逃避得好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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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确实成为了无数次前往意大利的其中一次。你当然身体可以一直在路上,但你总要回来的,你要对付冬天,你要对付冷漠的人群。没事的时候我就坐地铁去 Potsdam 找 Andy,动不动他就带我出去拉练,一走路就要走到双腿失灵。Javier 天天说要吃加墨西哥辣椒的宫保鸡丁,我说上哪儿给你找去,他总说 You can do it,我就拉了一个王刚美食群来带两位小老外一起偶尔探索柏林的中餐。俄乌战争开始后物价飞涨,每天循环播放 Ronny Chieng 那句 “Chinese people, we love money”,我经常不忘在群里提及这句经典呼应其他段子。Javier 听到后真诚地安抚我说人其实不需要这么多物质,千人千面千生活,有很多能让我远离追求物质生活的方法和路子,有很多书和方法论可以帮到我。Andy 听到后说「要买就买最贵的」。我群人数寥寥,性格却十分多样。

每周要换着法儿忽悠大家出来和我吃饭,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 i 人用尽理由来回复:「我这个月的社交能量用完了」。下次我换了更周全的策略:「周日晚上 7 点能出来吃饭吗?」,但 i 人们总有新的理由:「还没到周日,我怎么知道到 7 点会不会想出来?」。天天拉锯,月月周旋,骗不出来这几个“在家休息子”。每出来聚一次,能量用尽,他们又会重新躲起来,韬光养晦,隐姓埋名。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copilot 一直在补全说我们天天一起在外面喝啤酒,我差点自己都信了。

Bel 后来也搬来了柏林,人数又多了起来。南美是物理上离我们最远的地方之一,文化上也是。所以她很震惊原来中文也可以用拉丁字母的拼音拼写,开心地说那你教我一句中文。我说为师中文通今博古,徒儿想要学什么? 她说你教我怎么说「I love blueberries 🫐」。跟我念「我爱 Lan mei」,多么简单,你张口就来。她张口就来了一句「我爱 La mei」。 我眉头小皱,她说我刚说了什么。「你说了你爱辣妹」。她:「不错,这个也可以 👍」。

我的生活在 2023 年后似乎逐渐安定,我也不再经常坐 S7 四处找人,更多的时候坐在家里练脑子那三寸见方的肌肉。22 年仿佛过山车,但最动荡的日子也回馈了我最精彩的故事,像之前的旅行一样,全是意外,然后意外里塞满惊喜。你要多出去走走,见很多人,就会发生很多故事。生活总是很委婉的,我这几年最大的感触就是生活不是直给的。我对各种喜剧演员如数家珍,有时候记得几分几秒讲了什么段子,他们能让我笑但「快乐」不是笑声给的。你要去找你自己的快乐,也许与别人的大相径庭。这个过程很困难,你在迷惘中疯狂寻找那一刻的自己该是什么样。

我今天能安稳地享受快乐,大抵因为友谊给了我支持去追寻自己自由的样子。

友谊会带给你很多东西:

  • 友谊会帮你扫清外面语言的障碍,并经常在群里嘲笑你的语法;
  • 友谊会帮你耐心解释所有的方案和困惑,并给你讲一个无聊的 CSS 笑话;
  • 友谊会提供厨房厨具让你做菜,你问他好不好吃他反问你怎么把他厨房炸了;
  • 友谊会在你患得患失的时候教你如何变得不那么物质,但他满脑子都是米其林大餐;
  • 友谊会在你感叹周末街道空旷寂寥得像空城计一样的时候,问你「一抬手就摸得到天?」;
  • 友谊会在你难过疲惫的时候法一条温暖的消息:「send energy!」,但他社交能量用完了今儿就先不来一起吃饭了;

友谊十分珍贵,因为你不知道大家都在一起的那一刻什么时候会再也难遇到。所以请珍惜它 —— 谨献给我所有的朋友们。

My favorite line in Berlin is S7, it starts from Andy, passing by Shu, going through the city center, you might see Bel along the way, then arriving at Javier. - Jiachi